秋夜白沒有再去追柳小妖，他又披上了黑袍，戴上銀白色面具，回到地府，回到他那間小屋裏。

地府裏的酒很特別，仿佛怎麽喝都喝不醉。

秋夜白叫來了兩個尚未投胎準備在地府中謀份差事的姑娘，讓她們其中一個給自己倒酒，另外一個給自己揉腿。他換了一張面具，露出了下巴和口唇。

“是有誰膽敢招惹我們夜白大人麽？”穿青衣的姑娘聲音嬌媚，又斟了一盅酒，遞給秋夜白。

秋夜白覷起雙眼，道：“你們女人的心裏到底是怎麽想的，恩？”他看著捏在手裏的那只小巧銀杯，眼睛裏寫滿了疑惑：“想要的是你們，不想要的還是你們，當我們男人是什麽？物件兒麽？”

“我們當您是大人啊！”穿黃衫的姑娘看上去很溫柔，嘴角輕挑，異常動人。

秋夜白探起身子捏住黃衫姑娘的下巴，一雙眼睛緊緊盯著她的杏眼，冷聲道：“都是騙子！你們進了我這個門的，有一個是不帶私心來的麽？誰敢說有？挖出你的心來給本大人瞧一瞧！倘若真的是紅的，本大人再給你們裝回去，賞你個鬼差做一做又有何不可？”

兩個姑娘僵住了，不止是臉，還有手下的動作。

秋夜白冷冷笑著，哼了一聲，右手輕揮，那兩個姑娘就消失在他眼前。地府裏的各種刑.罰有多苦，秋夜白十分清楚。現在他耳邊還能聽到第十六層地獄裏，那些受刑鬼魂的嚎叫。在陽間做過惡事的人，魂魄來到地府，為了避免受刑，時常會在鬼差身邊為奴，做個幾百年之後，或者重入輪回，或者就在地府謀個一官半職。其實秋夜白真的不認為在地府做事，得享長生，是一個還算不錯的選擇。每一縷魂選擇留在地府，都是要付出代價的。這世上多的是比身體受苦更淒慘的代價。

秋夜白仰躺在椅子上，雙腿交疊著翹在桌上。他發現，還是凡人時的自己實在不是什麽正兒八經的書生，至少不是世人眼中正兒八經的書生，他骨子裏帶著放浪不羈。

‘那個小妖精說我是萬年前的凡人秋夜白，該和我配對兒的自然是萬年前的柳葉兒，而不是現今的柳小妖。她非要這麽說，便讓她回憶起萬年前的過去，又有何不可！’

秋夜白站直了身子，深深吸了一口氣。地府裏能讓鬼魂忘掉前世的是忘川水，而珍貴異常的孟婆湯藏在孟婆挎在腰間的葫蘆裏，喝上一口，就能讓凡人、妖怪想起幾世輪回時發生的種種事情。

秋夜白換上了一件深藍色長衫，臉上的面具只遮住鼻子和雙頰，長發披散在腦後，一眼望去，哪裏還有鬼差該有的樣子。

孟婆的神情依舊嚴肅，她瞧著奇奇怪怪的秋夜白，道：“夜白大人仿佛有些不一樣了。”

“是麽？”秋夜白的嘴邊帶著一抹溫柔的笑，他和孟婆做鄰居做了太多太多年，孟婆神情的些微變化，都逃不過他的眼睛，他都能猜出來她心裏在想些什麽。這一次，換秋夜白在奈何橋頂擺上一個小桌子。

孟婆低下頭看著桌上放著的酒壺，道：“夜白大人的酒，老身不太敢喝。”

“怕我下毒？”秋夜白當先坐了下來，自斟自飲。“地府中的酒實在寡淡，比不上凡間最最普通的燒酒。待少康壽終正寢，我們就不要送他過奈何橋輪回轉世了。留他下來在這地府中釀酒也很好。”

秋夜白看得出，孟婆咽了一下口水。他右手握著酒杯，舉了起來，揚起頭看著孟婆，眼睛裏都帶著笑，真誠說道：“婆婆一向好酒，真的不想嘗一嘗夜白在凡間帶回來的酒麽？婆婆若是肯落座，夜白即刻祭出珍藏的少康釀制的酒與您同享，您看如何？”

孟婆猶豫了一下，終於布下結界，坐到秋夜白對面。

桌子上面果然又擺上小小的一壇酒，拔開酒塞，酒香撲鼻。孟婆闔上雙眼，深深吸了兩口，讚道：“果然是好酒。”

秋夜白倒滿了孟婆身前的酒盅，道：“連婆婆都說這酒是好酒，看來夜白要留少康的魂魄在地府釀酒這件事，大概可成。”

孟婆從鼻子裏哼了一聲，端起酒盅，小小抿了一口。又甜又辣的酒在她的口中含著，從咽喉一直流到胃裏，熱辣辣的，卻也說不出的暢快。

秋夜白忙不疊問道：“口感如何？”

孟婆點了點頭。好一陣回味，孟婆終於睜開雙眼，瞧著秋夜白，道：“夜白大人總不會無緣無故請老身喝酒，有什麽事，不妨就開尊口。”

秋夜白又斟滿了孟婆身前的酒杯，卻並未開口說話。

孟婆又道：“你我做了太久的鄰居，不止是大人你了解老身，老身也很了解大人。”

秋夜白點了點頭：“婆婆慧眼如炬，自然瞧得出夜白是無事不登三寶殿。”

孟婆低垂了眼瞼，竟解下系在腰間的葫蘆，放到了桌上，卻道：“老身我好酒，卻並非貪婪之輩，夜白大人要將這少康釀成的陳年好酒贈與我，我自然該拿些同等貴重的物件兒出來交換。”

“婆婆言重了。”秋夜白將那一壇酒都推了過去：“夜白萬年前來到地府，不懂規矩，承蒙婆婆照料。日子過得久了，鬼的記性也變得沒那麽好，想起來的時候，就謝您一次。”

“這可折煞老身了。”孟婆瞧著已經被秋夜白推到身前的酒壇，又看了看她自己的那個裝著孟婆湯的葫蘆，道：“我常年站在這橋上，身邊放這麽一壇酒可就不成樣子了。”她右手拔開葫蘆的塞子，施了法術，孟婆湯與醇香的老酒交換到彼此的酒壇和葫蘆中。孟婆重新將葫蘆系在腰間，擺在他們兩個中間的桌子消失了，孟婆起身道：“拿老身熬出來的湯和夜白大人的酒做一下交換，也不知這買賣是老身虧了，還是夜白大人虧了。”

秋夜白收起了酒壇，對著孟婆深深一揖，道：“秋夜白謝過婆婆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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